第二天上午,巴黎十三区,潮州会馆。
这是一栋三层高的中式老建筑。飞檐斗拱,雕梁画栋,在一片法式公寓楼里显得特别有气势。
会馆门口挂着一块巨大的金字牌匾,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“潮州会馆”四个大字。两个石狮子威风地守在门口。
林卫国和孙敏站在门口,都感觉到一股庄严的气氛。这里不象个普通的同乡会,更象个江湖堂口。
“林顾问,我们……就这么进去?”孙敏看着门口那两个穿着黑对襟衫、表情严肃的壮汉,心里有点发怵。
“不然呢?”林卫国笑了笑,整理了一下衣服。他今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深蓝色中山装,手里用一块蓝布包着那本古乐谱。他看起来就象一个从国内来的朴素学者。
他走到门口,对着那两个壮汉很客气地一抱拳。
“两位大哥,麻烦通报一声。京城来的学生林卫国,想求见陈鹤年老先生。”
他说的,是字正腔圆的潮州话。
那两个壮汉本来一脸警剔地看着他们,听到这口流利的潮州话,两个人都愣了一下。其中一个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林卫国一番。
“你,是潮州人?”他用潮州话问。
“家父是。”林卫国回答,“我从小听着乡音长大的。”
那壮汉的脸色缓和了一点,但还是没有要放行的意思。
“你找老堂主有什么事?”
“家父临走前,托我给陈老先生带一件家乡的小物件。”林卫国说着,拍了拍手里的蓝布包。
那壮汉尤豫了一下,还是对另一个人说:“你在这里看着,我去跟棠叔说一声。”
说完,他就转身走进了会馆。
过了大概五分钟,那个壮汉跟着一个五十多岁、穿着长衫、戴着金丝眼镜,看起来象个帐房先生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。
“哪位是林卫国先生?”中年男人开口,说的也是潮州话。
“我是。”林卫国又抱了抱拳。
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,仔细地打量着林卫国。
“我是会馆的管家,姓棠。我们老堂主今天身体不方便,不见客。林先生如果有什么东西要转交,交给我也是一样的。”
来了,闭门羹。
林卫国心里笑了。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。这个陈鹤年果然滴水不漏,连面都不见,直接派个管家出来挡。
“棠管家。”林卫国不急不躁,脸上的笑容很诚恳,“家父交代过,这件东西关系到我们潮州一脉的香火传承,必须亲手交到陈老先生手上。如果今天老先生身体不便,那没关系,我们明天再来。明天不行,后天再来。我们有的是时间,可以等。”
他这番话,说得不卑不亢。既尊重了陈鹤年,又表明了决心:东西我必须亲手给你,你不见,我就天天来。
棠管家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。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斯文的年轻人,骨子里竟然这么硬。
他看了一眼林卫国手里的蓝布包。
“香火传承?”他有点好奇,“不知道林先生带的是什么宝贝?”
“算不上宝贝。”林卫国笑了笑,“只是一份从土里刚挖出来的,老祖宗留下的东西。”
他故意说得神神秘秘。这下,棠管家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。
他尤豫了很久,最后还是叹了口气:“唉,你这个后生仔,真是……”
“你在这里等一下。我再进去问问老堂主。”
说完,他又转身急匆匆地走进了会馆。
这一次,他去了很久。大概二十分钟后才又走出来,脸上带着一种很复杂的表情。
“林先生,我们老堂主请你进去。”他侧过身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不过,他说了,只给你十分钟。而且,只能你一个人进去。”
“可以。”林卫国点点头。他对孙敏使了个眼色,让她在外面等着。然后就跟着棠管家走进了这座神秘的潮州会馆。
会馆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。一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庭院,中间供奉着关公像,香火缭绕,气氛庄严。
穿过庭院是客厅,摆着一水的名贵红木家具,墙上挂着“义气千秋”四个大字。客厅里坐着十几个表情严肃的男人,看到林卫国进来,都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。
林卫国能感觉到,这些人个个都是练家子。这阵仗,换个胆子小的恐怕腿都软了。
但林卫国却象没看见一样,目不斜视地跟着棠管家穿过客厅,走进了最里面的一个书房。
书房里点着檀香。一个头发全白、穿着白色丝绸唐装但精神很好的老人,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,手里盘着两个核桃。
他就是陈鹤年。
虽然八十多岁了,但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。那双眼睛虽然有点浑浊,但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,让人不敢小看。
“老堂主,人带来了。”棠管家躬敬地说。
陈鹤年没说话,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林卫国一眼。
“你,就是林卫国?”他开口了,声音有点沙哑,但中气十足。
“陈老先生,晚辈林卫国,给您请安了。”林卫国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免了。”陈鹤年摆摆手,“我这把老骨头受不起。说吧,你阿爸让你带了什么‘香火传承’的宝贝来?拿出来让我开开眼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林卫国知道,真正的考验开始了。
他没有急着拿出乐谱,而是走到书房一角。那里摆着一套非常讲究的紫砂功夫茶具。
“老先生,晚辈斗胆,可否借您的宝地,为您沏一壶家乡的茶?”他笑着问。
陈鹤年的眼睛眯了一下。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还懂功夫茶。
“哦?你还会这个?”
“从小看家父喝,耳濡目染,会一点皮毛。”
“好。”陈鹤年点点头,“我倒要看看,你这后生仔有几分本事。”
林卫国笑了。他走过去,熟练地开始洗杯、温壶、放茶、冲泡……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,充满了韵律感,完全是一个老茶客的架势。连旁边的棠管家都看得有点呆了。
很快,一股浓郁的茶香就在书房里弥漫开来。
林卫国将第一泡茶倒掉,然后才将第二泡金黄色的茶汤分别倒进三个小茶杯里。
他端起其中一杯,恭躬敬敬地递到陈鹤年面前。
“老先生,请用茶。”
陈鹤年看着杯子里清澈的茶汤,闻着那熟悉的香味,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。他已经很多年没喝过这么地道的茶了。
他接过茶杯,轻轻呷了一口,然后闭上了眼睛。
过了很久,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“好茶。”他由衷地赞了一句,“也,好功夫。”
他重新睁开眼,看林卫国的目光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。刚才,是审视。现在,多了一丝看自己子侄辈的亲切。
“后生仔,你这手茶艺可不是‘皮毛’那么简单啊。”他笑着说,“说吧,你今天来,到底有什么事?”
林卫国知道,火候差不多了。
他放下茶杯,坐直了身体。
“老先生,我今天来,是想跟您借一样东西。”
“哦?借什么?”
“借您在法国华人圈里这几十年的威望。”
林卫国的话,让陈鹤年的笑容瞬间就收敛了。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。